死亡数字背后,被统计的与未被看见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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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2-01
在上海卫健委每月发布的《上海市法定报告传染病疫情》末尾,有一行极易被忽略的小字:“本市报告甲、乙类法定管理传染病病例例,死亡人。”那些规整的数字,如同外滩玻璃幕墙上的规整反光,冷静地映照着这座城市的公共卫生图景,在这套精密运转的统计机器之外,是否存在着一片晦暗的“数据阴影”?那些无法被归入“法定传染病”或标准死因分类的终结——突如其来的事故、难以言说的压力下的自我了断、隐匿的过度劳累,乃至在户籍壁垒间坠落的无名者——共同构成了“上海非正常死亡”这个沉默的集合,它们是被折叠的死亡,是都市传奇背面,无人愿读的脚注。
所谓“非正常”,首先是一种分类系统的排斥,现代城市的治理依赖于分类与数据,死亡被细致地编码:肿瘤、心脑血管疾病、呼吸系统疾病……每一类都有其对应的防治体系与资源配给,当死亡以过于突兀、复杂或“不典型”的方式降临时,它便容易滑入统计的缝隙,一个在连续加班后猝死于出租屋的年轻程序员,其死因证明上或许只有“心源性猝死”的医学结论,但其背后交织的行业压力、居住环境与个体健康忽视等多重线索,却在“正常”的病历档案中消散无踪,他的死亡,成了单纯的身体故障记录,而非一个需要社会机制回应的警示事件,这套分类系统如同一张疏密有致的网,打捞起“可管理”的死亡,却任由那些挑战既有认知框架的终结,沉入认知的深海。

更深刻的“非正常”,源于其对都市叙事的背叛,上海的故事,是东方明珠的璀璨、是金融中心的脉搏、是“魔都”永不停歇的进化乐章,死亡,尤其是非预期的、暴烈的或源于隐性社会痛苦的死亡,是这曲乐章中刺耳的走音,它揭露了光鲜之下的脆弱,秩序之中的失序,那些发生在老旧里弄或边缘群租房的孤独死,死者可能时隔多日才被发现,他们的离去,与这座城市对外展示的活力、温暖与高度组织化形象格格不入,这类死亡因此被迅速处理、安静消化,其空间痕迹被快速清理,社会痕迹则被有意无意地遗忘,以维护都市整体叙事的“正常”与完美,它们成了必须被折叠、藏匿起来的都市暗面。

这些被折叠的死亡,恰恰是理解当代上海乃至现代都市症候的关键索引,它们并非偶然的例外,而是系统压力的隐性刻度,外来建设者在高强度体力劳动中的意外,映射出城市基础运行中对特定人力成本的依赖与风险转嫁;某些特定场所的自杀事件,或许与局部社会环境、心理支持网络的缺失存在幽微关联;甚至那些无法明确归因的骤然消逝,也可能指向现代都市生活节奏、环境因子与人体承受力之间未被充分认知的紧张关系,每一例“非正常死亡”,都可能是一个被忽略的系统性漏洞所溢出的悲剧性结果,漠视它们,就意味着漠视了城市肌体上正在渗血的伤口。
我们是否有可能,为这些被折叠的死亡展开一道理解的缝隙?这并非要求进行 morbid 的聚焦,而是呼吁一种更具伦理深度的城市认知,它意味着统计系统需要更具弹性与反思性,去关注那些模糊地带与交叉成因;意味着公共讨论能包容对都市生活代价的严肃审视,而非一味沉浸在增长与繁华的叙事中;更意味着城市的人文关怀,能否切实抵达那些沉默的、易被忽略的个体与角落,建立更坚韧的社会安全网与心理干预体系。
一座伟大的城市,不仅在于它创造了多少令人惊叹的“正常”,更在于它如何以最大的严肃与慈悲,去面对、理解并努力减少那些“非正常”的陨落,当黄浦江的风继续吹拂这座不夜城,在计数璀璨灯火的同时,我们也应聆听那些寂静处的回响,因为,那些被折叠的死亡里,藏着一座城市完整而真实的灵魂密码,以及对未来更具韧性与温度的期许,唯有敢于展开这些折叠,正视所有形式的逝去,上海的故事才称得上完整,它的生命律动才能在光与影的诚实对话中,搏动得更加坚实而深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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