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社区群里的通知从“明日继续核酸”变成“即日起解除封控”,当手机里的行程卡图标悄然熄灭,当第一个不戴口罩的清晨带着微凉的空气涌入肺叶——疫情结束的消息,竟是这样平静地降临,没有想象中的锣鼓喧天,没有预演过的喜极而泣,只有一种庞大到失语的轻盈,像长久负重后的骤然卸下,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放这突如其来的自由。

我推开许久未完全敞开的窗,街道正在苏醒,声音是渐强的交响:早点摊油锅的滋滋声,自行车铃清脆的叮铃声,邻人久违的、清晰的寒暄声,这些曾被口罩和距离阻隔的、最寻常的人间响动,此刻听来,竟如天籁,我贪婪地呼吸,仿佛能尝出空气里褪去的消毒水味,正被面包的麦香、泥土的潮气一点点替代,一位老人牵着孙子的手走过,孩子指着天空喊:“爷爷,云在跑!”是啊,云在跑,风在流,时间那锈涩的齿轮,终于重新获得了润滑,开始它本该有的、流畅的转动,这寻常街景,这庸常喧哗,让我想起诗人艾略特的句子:“我们不应停止探索,而我们所有探索的终点,终将回到起点,并第一次真正认识此地。”我们探索了恐惧、隔离与失去的深渊,终点,竟是重回这被忽略的寻常,此刻的心情,是失而复得的眩晕,是对“平凡”二字近乎虔诚的重新皈依。

狂喜的浪潮并未如期席卷,在最初的松弛之后,一种复杂的、潮水般的宁静漫上心头,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?准备好去拥抱,去拥挤,去毫无顾忌地奔赴远方?身体走出了方寸之地,心灵似乎还带着惯性,留存着一道无形的“安全距离”,我翻看相册里三年前的旅行照片,那些灿烂的笑脸、密集的人群,竟显得有点陌生,疫情是一道深刻的划痕,修改了我们的情感图谱,我们学会了在方寸间自处,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,在离别中理解相聚的重量,这份被迫内敛的时光,赋予了我们一种“后疫情心灵”——它依然雀跃,但多了份审慎;它渴望远方,却也珍视眼前的灯火;它庆祝解封,却再也无法对“隔离”这个词轻易置评,我们的心情,是带着划痕的镜子,照出的喜悦,是复合的、有层次的,映着过去的影子。
在这历史性的句点处,表达变得困难,千言万语,堵在胸口,最后可能只化作朋友圈一句朴素的“春天来了”,或是与友人一个结实的、不言不语的拥抱,最深刻的心情,往往在语言之外,它在那位小吃店老板重新擦亮招牌时微微颤抖的手上;它在车站重逢的情侣那通红眼眶里;它在校园重新响起的、有些生疏的集体朗读声中,这些沉默的、细微的动作,是无数个体对一个时代共同的、最庄重的注脚,我们不再需要宏大的宣言,因为生活本身,那重新流动起来的、充满瑕疵与韧性的日常,就是最有力的表达。
疫情结束了,但结束的,只是一段特殊的时期;永不结束的,是我们在其中对生命、对联结、对寻常日子的重新发现与淬炼过后的珍惜,此刻的心情,或许可以这样形容:仿佛在漫长的冬夜后,走进第一个春日清晨,身上还带着寒气,指尖却已触到阳光的暖意,我们不会忘记冬夜的漫长与凛冽,但正因如此,眼前这铺展开的、万物复苏的世界,才显得如此珍贵,如此值得深深呼吸,一步一步,走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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